我在斯里兰卡的七年:恐袭、疫情、国家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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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自拍》第324个真实口述故事
我叫柏林,是个80后,出生在四川大巴山深处的一个村庄。因为一直对山村以外的世界很向往,想去更远的地方看一看,大学一毕业,我就去到非洲做项目。结婚后,我和妻子决定去斯里兰卡做生意,一待就是七年。
2019年至今,我在这里陆续经历了恐袭、疫情,目睹了斯里兰卡国家破产的全过程。我开的餐厅也随着大环境的变化起起落落,三度倒闭。但七年之久的人脉积累和生活习惯,让我决定留在这里,等待新的机会。
餐厅倒闭后,我有了大把空闲时间在斯里兰卡游走。在科伦坡近郊的农村,我看到了三个留守儿童姐妹,最大的九岁最小的还抱在怀里。女童的父母双双下岗,为了逃避三万块人民币债务不知所踪,把她们留给了年迈的爷爷奶奶,我不由想起自己的童年。
我的小学离家很近,走路半个小时就到了,但是从五年级开始,我们就要到乡里读书,距家两三个小时路程。母亲常年在外打工,做电工的父亲去修机器也常常不在家,整个小学到我初中毕业。因为父亲的外遇,父母一直都在闹离婚,是爷爷和长我4岁的姐姐照顾我。这也让我早早地独立,在我之后的人生中,基本上都是我自己拿主意。
开学第一天,10岁的我和伙伴们背着一周的伙食和一只和自己身高差不多的木箱踏上了求学之路。
学习条件很艰苦。学校不卖饭菜,只提供蒸饭服务,我们只能自己从家里背大米和咸菜去学校。学校也没有自来水,旱季一个月不下雨,我们每天要提着5公斤、10公斤的桶去三公里之外的地方取水。洪水季节,水都是土黄色,放一会儿桶底都是泥。
我的成绩一直保持在班级前三,但是每次重要考试都发挥失常。中考时我没考上巴州最好的高中,第一次高考也只考了五百六十多分,不甘心的我选择了复读,第二年考得不错,六百多分。
母亲一直在北京打工,我一直想去远方看看。高考完填志愿,我全选了北京的学校,却都没录上。那年掉档的人很多,安排了一次补录,稳妥起见,就报了四川农业大学的化学生物学专业,因为对这个专业不那么喜欢,入学一年后我申请转到园林专业。我喜欢养花弄草种菜,包括我后来我到南非和斯里兰卡,只要有个小院子,我都会种菜养花。
直到大学毕业,我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北京。我有一颗不安分的心,总想跑远一点。我在招聘网站上看到有一个去非洲工作的机会,是中国的通讯公司跟津巴布韦全国无线通信系统的合作项目,到边远的村子里做基站建设,每个月工资8000元。2010年,国内像我这样应届毕业生的工资也就3000元左右。
我投了简历,被选中了。那时候传销盛行,我一度担心是传销组织,直到公司把机票都买好,心里才算踏实。
父母都是农村人,我爸听都没听说过津巴布韦,更不知道非洲在哪里。他们熟悉大巴山的人情世故,但是并不能在这些事情上给出建设性意见,所以我都是自己决定好了之后跟他们说一声,妈妈有时候会有担心,但最终他们还是会支持我,这次也一样。
2010年6月初,学校的毕业典礼前一周,我就踏上了去往非洲的航班,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坐飞机。从香港出发,机场很豪华,我也很兴奋,但是到了肯尼亚机场,极其简陋,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候机厅没有座位,我们只能席地而坐,整个机场查询航班都没有电子屏幕,工作人员翻小本本给我们说航班晚点2小时,不过其实晚点4个小时多,我心里有了一些落差。
好在我们只是在这里转机,最终到达津巴布韦机场时,看起来和我们国家的机场差不多,我猜测这个国家也许没那么差。去非洲之前对那里的印象是干旱、混乱、暴力,但是当我来到津巴布韦就改变了这一看法。
我到时正逢旱季,机场出来那段路两边草都是焦黄的,下午四五点钟的夕阳照在广袤的草原上,一片金黄铺向远方,野生动物在草原上游荡。
城里很多街道两边都有至少20到30米的绿化带,有5米高的仙人掌树。整条街道全是蓝花楹树,9月份开花,一片树叶都没有,地上和空中都是紫色的花,美得跟梦一样。农村虽然差一点,但房子盖地很漂亮,在2010年,我觉得中国农村虽然有钱但没他们的房子好看。
那时候津巴布韦经济危机,本国人的生活很糟糕,但是对于我们外国人来说影响也没那么大,就是物价贵一点。我们的生活物资,包括牙膏、牙刷都能报销,每个月还有50美金话费补助,不过一美金只能打四分钟。在基站建设做好之前,村子里没信号,打电话要跑到山头上,所以除了报平安,我也不怎么常往家里打电话。
我去时已经是项目三期工程,项目点基本在偏远农村地区,我在津巴布韦第二大城市布拉瓦约周边,主要做资料,申请项目付款,偶尔翻译。半年后,我负责津巴布韦第三大城市穆塔雷整个片区,做道路设计、验收工作。
穆塔雷有十几个站点,公司配了一辆车各个站点跑,最多时一周跑了接近5000公里,很夸张。那两年我把津巴布韦大中小城市全都跑遍了。
在穆塔勒期间,我住在村里的一个80多岁的老奶奶家,她把最好的房子让给我们住,自己搬去草房里。每天只要我们换下来衣服,她就会让孙女帮我们洗了,她自己家没熨斗,就去隔壁家借,给熨得平平整整。村里没有自来水,需要到三四百米的地方去提,邻居会主动帮我们把水给打好,放在门口。
他们太热情了,拉着我们的手说,“你看,我的电视是中国的,摩托车是中国的,我那个太阳能板也是中国的……”,现在我们又来建基站,他们真心的感觉到中国的好。
听说非洲人喜欢中国的的清凉油,我就把从国内带来的清凉油和一些小工艺品送给老奶奶表示感谢,没想到她又给我们装了一麻袋自己种的花生。
我喜欢吃土鸡,她给我抓了两只过来,死活不要钱。没办法,我就去村上小卖铺买了一些粮油送给她们,每次改善伙食都会给奶奶和她孙女送过去,这个项目点结束时,她又给我们车上装了好多西瓜芒果之类的,吃都吃不完。
还有一个事情我印象特别深。2012年1月初,我们在一个陌生的村庄附近出了车祸,车子撞坏,同伴骨折。为了先救人,就把车子留下,但是得找个人看。我们直接就把村长找来,请他帮忙找个年轻人看车,一天5美金。
五天后我们回去,看到村长自己搭了一个棚睡在车旁,他说这个路上面很多人经过,不放心那些年轻小伙子。他也不要钱,我们只能买些东西给他送过去。
车祸之后,我丢了好几千美元公款,紧接着2月初,我又得了疟疾。第一天发烧,自己吃了药和青蒿素,稍微好了一点。但是第二天早上凌晨六点左右我又开始发烧,浑身发抖。
领导安排我去医院。九点多钟到医院还是清醒的,但是感觉要撑不住了,赶紧给护士说,“快给我退烧。”刚说完这个我就昏过去了。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发现住在ICU里面,三天后才转到普通病房又住了三天。那次疟疾差点把我送走。
一开年接二连三就出了这么多事,我有点担心,就不想再呆在这里,递交了辞职信,五月份工作交接完毕,我就回国了。
我在网上找了一个工程管理工作,在河南洛阳,去了之后才发现是传销组织,那里什么人都有,一开始我被监管得很严,所有人每天在一起上课打鸡血,讲故事。我表现得比较听话,十多天后他们对我放松了一些,我趁机逃了出来。
这时候我开始怀念在非洲的那段工作经历,再次把目光转向非洲。2013年我入职中国市政西北设计院。当时北京分院专做海外项目,我跟着项目再次来到非洲,这次是安哥拉。
安哥拉和津巴布韦的工作环境不太一样。安哥拉比较排外,我去的时候差不多有20万中国人在安哥拉,多数都是文化水平不高的农民工,他们没出过国,很多做法和认知与安哥拉不同,所以引发了各种冲突。
我去时项目连拆迁都还没开始,园林工程作为靠后的环节,前期事情非常少,就让我负责安全。一周工作两三个小时,但是也不能随便离开工地。工地是封闭的,外面有当地的保安持枪巡逻,我们平时去很近的地方都要配一个保安。生活非常单调无聊。这个项目干了一年,几乎无法推进,项目终止,我再次回国。
回国后我和在网上谈了一年的女友璐璐见面,彼此都很满意,打算结婚,就不太想再去非洲了。我去了山东高速的一个项目,做园林工程,但是工资非常低,伙食差,导层换得跟走马灯一样,待了半年我就辞职准备创业。
我对象以前在民宿工作过,她觉得开民宿可以认识世界上各个地方的人,很酷,我也觉得不错,就朝这个方向准备。那段时间我自己也不想在国内找工作,2014年,我们首先踏上了陌生又神秘的斯里兰卡,在这里旅游加考察了整整一个月。
接着我们又去了泰国,尼泊尔,越南。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还是觉得和斯里兰卡比较投缘。斯里兰卡地处赤道,素有“印度洋上的明珠之称”,长夏无冬,有碧绿的大海,神秘的雨林、诱人的水果......普通人善良、淳朴,因为当时旅游业尚未充分开发,没什么竞争,与泰国相比,我们做生意会比较容易。
2015年初,新婚燕尔的我和妻子带上行囊,怀揣着20万人民币的存款,满怀憧憬地踏上了去斯里兰卡的飞机,然而,迎接我们的并不是顺心如意的新生活。
斯里兰卡的加勒是一个临海而建的古城,带着古朴而浪漫的文艺气息,我们第一眼就钟意的地方。但是注册公司时被各种敲竹杠,房东提出各种明显是坑的要求。在加勒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初来乍到我们不希望招惹这样的人,不得不移步美瑞沙,那是另外一个小而美的镇子。
遗憾的是,当我们刚刚喜欢上美瑞沙慵懒的海风和细软的沙滩,当地人就悄悄告诉我们即将租下来的房子是之前的租客盖的,盖好之后租客被房东赶走,也不退钱,这样的事情不止发生了一次,房东就是打着租房的幌子敲诈租客。我们不得不再次终止计划。
一个努沃勒艾利耶(NuwaraEliya)导游推荐他们那里也不错,我们就去考察。努沃勒艾利耶在斯里兰卡中部,是一座空气中都弥漫着茶香的城市,终年气温都在15-20度,非常舒服。
我们刚来时住在客栈,每天走路,挨家问哪儿有房租,也找司机帮忙打听,遇见了一个很好的大叔,辗转两个月后,帮我们找到了一套依山傍水的漂亮别墅,每月租金8000人民币。
我们风风火火注册公司,签合同,采购,装修,最终抓住了2015年夏天的尾巴,倾尽心血的民宿开张了!
也许是因为这个城市在山上,我遇到的人都很朴实,一开业生意就不错,客人大多数来自国内,我们的生活慢慢步入正轨。
我在花园种了很多绣球,绣球花期一个多月,旧的没谢,新的又开起来了,各色绣球簇拥一起,赏心悦目。我还带了莴笋、折耳根和其他家乡的菜来种,生活简单而又快乐。如果不是长辈催着要抱孙子,也许这样的生活还会继续下去。
2016年我们一致决定,是时候养一个“吞金兽”了,一切计划都得重新安排。斯里兰卡教育还不错,大使馆也有免费汉语班,我们计划让孩子在这边读书。这就需要赚更多的钱、买新房子、考虑孩子的教育。璐璐开始备孕,而我也开始着手生意的扩张。
2016年寒假前,我们漂浮在格里高利高湖上的船餐厅开张了。船餐厅距离民宿不到一百米,有三十多米长,分上下两层,上层是四面皆风景的就餐区,下层是厨房和VIP包间。客人都说,我是把餐厅开到了画卷里,吃一餐饭,不仅能品尝美味的食物还能醉心于格里高利湖波光粼粼的风景。
我们的餐厅是川菜系,从国内带来3个厨师,8个服务员是本地人。刚开始厨师总工资3万左右一个月,签证机票住宿保险加起来4万多一个月。结果第一个厨师厨艺不佳,另外两个也不靠谱,不得不重新从国内找厨师,损失好几万。换了厨师,菜品质量稳定下来,来的游客也越来越多。
旅游有淡旺季,旺季一个月能赚几十万人民币,淡季亏本,我们就出去旅游。2017年大儿子在斯里兰卡出生,接下来两年都比较顺利,不论民宿还是餐厅都能轻松赚钱,经济上有了一点积累。
这期间,经常有游客问我有没有宝石的资源。恰好我认识一个住在宝石城附近的当地朋友,就买了一些初级品,学习鉴定。到了2018年,我已经了解这个行业并且有了稳定的客户。
有一次回国,我带了十几万的货,过海关时,官员拿出来检查后放回,进入候机室。傍边的一位中国大妈跟我说她感冒了,但是不懂英语,让我帮她去买几盒药。我想时间也不会太长,就让她帮忙看行李,我去买药,然后直接上了飞机。回家之后第三天,我准备发货,才发现一颗宝石都没有了。自此我不再做宝石生意。
除了旺季的四个月,其他时候都不太忙,妻子怀了二胎,期间就回国内待产,2019年4月,我的小女儿也在国内出生了。
就在女儿出生的第二天,斯里兰卡遭受恐怖袭击的消息铺天盖地而来。当时我在国内陪妻子,但是斯里兰卡的工作群里气氛紧张,人心惶惶。我吓得赶紧安排餐厅停业,民宿关门,并且让厨师回国。船餐厅船体已经老化,维修成本高,由于我3月份就签了新房子合同,此时顺势解除租约,三岁的船餐厅寿终正寝!
因为已经熟悉了斯里兰卡,也有了一定的人脉积累。我结识了斯里兰卡的签证官,还有曾经的军火商,最初就是他给我介绍靠谱的宝石经纪人,还遇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人......所以即使发生了恐怖袭击,我们也没想过换一个国家。
2019年8月新餐厅开业,刚开始国内航班没有恢复,头四个月都是亏损,直到10月底航班开通,妻子也带着两个孩子来到斯里兰卡。12月开始盈利,次年1月毛利润差不多有15万人民币,恢复到恐怖袭击之前的同期水平。
原以为只要开过寒假旅游旺季的两个月,之前的投资就能基本赚回来。不幸的是,2019年底新冠疫情爆发,2020年1月27号斯里兰卡开始暂停所有航班。因为疫情相比恐怖袭击有更多的不确定性,在营业额下滑到收支平衡点以下的第二天,我果断选择关门,这也宣告了开店的投资打了水漂。
疫情,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轨迹,对大多数人来说这种变数就是危机。
2020年3月,斯里兰卡开始爆发疫情。初期大家对疫情发展情况无从预知,应对态度也是各不相同,多数人比较严肃。我对国内疫情比较关注,在兰卡疫情蔓延前就紧急处理了一些餐厅的设备。
科伦坡的中国人多,朋友也多,我之前就打算去那里发展,这次疫情加快了进程。我带着借来的几万块钱,开始在科伦坡找房子。当时只考虑月租10万卢比(当时的汇率1:25,折合人民币4千)到20万的房子。
疫情之下,我不敢有更多奢求,生存是最大的问题,所以选择开低成本的麻辣烫店。我看中了一所房子,在中国人聚居的中航技大楼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虽然面临门头曝光度低、自然客流少、停车不方便等问题,胜在价格便宜,我没太多犹豫就签了合同。因为有之前的经验,第三家餐厅“华园麻辣烫”很快开业。这家店装修简单,投入很少。
人算不如天算,3月下旬,在我开业前两天,恢复才不到一个月的航班再次暂停。开业那天政府宣布整个国家宵禁隔离一周,后来数次延长。宵禁刚开始的时候,每周只允许我们去超市采购一天。最糟糕的情况是在4月中旬,那时宵禁更严了,基础物资极度匮乏,我只能每天在路口蹲守,希望路过的车辆能带来一些物资。
5月中旬解封,新餐厅正式营业。刚开始生意很差,除了熟人照顾生意,就只有附近几个街区的中国客人打包外卖。不过,随着推出的无骨鸡爪和麻辣烫的爆火,我们很快就忙不过来了。这个阶段,员工很少,而且本地工人都不会给鸡爪脱骨,我只能亲自上手。最多时我一个人一天就要处理15公斤鸡爪,做完之后两只手的每一个关节都肿痛了。
这段时间我每天一边干活一边不停地面试员工,前前后后招了二十几个员工,最终却只留下了一个小胖子Kevin。直到8月,朋友给我介绍了几个靠谱的本地工人,情况才得到改善。
之后的几个月,除了宵禁买东西难和外卖骑手经常送错餐,其他还算顺利。直到2020年10月4号,一则制衣厂大面积感染的新闻开启了第二轮疫情。这一轮疫情凶猛而持久,短短半个月,数家制衣厂沦陷,警察和军队大面积感染,中央海鲜市场因数百人确诊紧急关闭,疫情全岛蔓延。
然后,宵禁又如期而至!服务业生意一落千丈,怕疫情封锁回不了国,我当机立断,不惜花费高昂代价安排中国厨师立即回国,把本地人从副厨提升为主厨。这轮疫情到2021年1月才缓解。
随着春节临近,1月下旬,中国人纷纷计划回国,离开前聚会不断,导致大面积聚集性感染,缓解不久的疫情又卷土重来。
然后,在接下来的大半年里,疫情一直反反复复。先后经历了5月,8月两次共长达一个多月的全岛宵禁。好在我家餐厅都是本地员工,成本极大地降低,而且疫情加速了斯里兰卡的外卖平台发展,生意勉强还能过得去。
不过,孩子上学成了我们最头疼的问题。前后给儿子交了两次幼儿园学费,都因为疫情中止,加起来上了不到两周的课。2021年6月初,我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让老婆带着孩子回国,我一个人留在斯里兰卡守着生意。
那时,我还没有想到接下来,独自在斯里兰卡,我将面对什么——我的小店线破产,紧接着是这个国家破产。
破产预警回溯起来,得从2021年11月斯里兰卡的能源危机说起。最初只是煤气限量供应,要排很久队才能买到。我的餐厅平均一两天就要用掉一罐煤气,不可能花一整天时间排队买气。刚开始我们找当地人替我们排队购买,买到一罐就给3000卢比辛苦费。
一月初,无论我们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煤气了。一些五星级酒店也只能烧柴火做饭。科伦坡做餐饮的朋友也都各有妙招,比如有一个朋友就砌了柴火灶做东北铁锅炖,还有一个朋友用烧烤炭做火锅。我家做麻辣烫,停气一个月,我们就停业一个月。
其实,到这时我还是比较乐观的,认为即便国家缺外汇,随着旅游的复苏应该能解决,而且煤气短缺也只是暂时的事。但是当地人都比较悲观。医生律师,特别是高精尖人才开始举家搬离。
从没见过这样景象的我,带着相机游走在斯里兰卡的城市街巷和田间地头,想记录下这里发生的一切。
看到斯里兰卡总统府前富人在举行浪漫的婚礼,另一边穷人在为生存游行;我跟着渔民出海,看他们用原始的捕捞方式一天带回几条鱼,刚刚够维持生存;我带着米面粮油,来到城郊的村庄看望父母为躲债逃亡的小姐妹,年迈的奶奶一直拉着我的手说谢谢。
今年二月,科伦坡开始分片停电,持续了一个月。刚开始,我家附近是不停电的,我还高兴地向朋友炫耀我家从来不停电。不过,半个月后,随着俄乌局势恶化,能源涨价,停电也降临到我家餐厅这边。而且停电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一天停电13个小时,最初大家只是街头巷尾私下谈论,有一些人开始屯食物,我囤了很多东西,到现在都没用完。
真正让我关注斯里兰卡局势是2022年3月9号,从新闻里看到斯里兰卡要实行活动汇率制度。我本来还在出去玩的路上,吓得赶紧打电话给前台,让她把我藏的保险柜钥匙找出来,把手头卢比全部拿出来卖掉,换成人民币。很快,我就以1:38.5全部兑换成人民币。第二天汇率变成1:43,第三天就变成1:48。
外汇危机就是预警了斯里兰卡的局势将走向未知,准确的讲,当斯里兰卡政府4月12日宣布暂停偿还债务的那天已经破产了。民众除了愤怒游行,就是囤积汽油,炒高价格,高价油折合人民币60多块钱一升。加油站前等待加油的队伍排到了三天后。
四月份,问题越来越严重,开始出现大面积油荒。我们不敢去太远的地方,担心加不到油无法返回。很多人开始骑自行车出行,自行车的价格也被炒到了危机爆发前的十多倍,街上出现了马车,各种店铺该关门的就关门。
船都出不了海,有一段时间鱼也买不到。一天早上我去买三条石斑鱼,原来卖300卢比,涨到了1200,但是那个渔民问我要3000。我猜他肯定是卖给过其他外国人这么高的价格,其实当地人不爱吃这种鱼,卖给当地人只能七八百。基本物资因为汇率崩盘而大幅度加价。
本地的面粉、大米和食用油需要提前在批发市场预订,最常长的一次十来天才通知我到货。我每天都在想办法解决这些千奇百怪的问题,经营困难重重。
五月初连续五天没开张,我干脆给自己放了个假。和朋友约着一起钓鱼,赶海,度假。两天后,我觉得身体很不舒服,草草结束度假返回科伦坡去医院检查身体。医院有大屏幕播放新闻,报道城市暴乱,烧了50多栋房子,车辆毁坏一百多辆,都是相关的政治人员。我心想这下斯里兰卡应该彻底完蛋了。
没想到这一天的身体检查,差点让我以为自己先要完了!
CT检查报告是在几天后收到的,还记得医生看着报告,一脸怀疑地问我有没有家属陪同,得知我独自一人,他只告诉我可能是癌症。那应该是我最崩溃的时候,我才三十多岁啊,真的是上有老下有小。医生安慰我说,肠镜没有查出问题来,而且你这么年轻,不应该啊。然后,让我重复肠镜,一切正常,只能取样活检,结果还是正常。
不过我身体状况一直不佳,肯定是有什么问题。越是查不出来我越是担心,于是,我开始了长达一个多月的各种体检。先后做了B超,两次肠镜,一次胃镜,多次抽血化验,见了各个医院不同的肿瘤科专家。除了第一次CT检查有问题,后来一直没有查出异常。
那段时间,我根本无暇顾及餐厅的经营,什么停电停气都不重要了。天天和家人开视频,讲检查治疗的情况和斯里兰卡局势,老婆也劝我回去。现在我手机里还保存着儿子和女儿抢着说:"爸爸,我想你!"的语音片段。这也更加坚定了我要查个水落石出,及早治疗的决心。
我干脆做了一个癌症专项的pet CT,否定了之前的CT结果,但是又出现了新的问题,胸腔左后部有一点辐射值异常的高,不过CT对比图也没有发现病灶。兰卡这让人崩溃的医疗水平彻底让我抓狂了!
我喜欢喝酒,在2021年的6月和9月先后两次因为蚊虫叮咬染上登革热,第二次还比较严重,特别是后期肝区下边也就是右上腹明显肿胀,对脏器伤害很大。我在网上预约了北京肿瘤医院的医生,医生他表示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pet CT,根据我的病史推断没有大碍,高度怀疑是虚影。
这一通折腾,餐厅我是不想再撑下去了,决定躺平,及时止损。5月29日,我正式闭店。
我一直不安于现状,在世界辗转漂泊,只想自己掌握命运之舵,但是在大时代的动荡席卷而来时,个人的努力是如此苍白无力,只能顺其自然。
我在家乡的小城买了房子,房贷不算多,但是这几年生意总受挫,最近3年基本上都在吃老本。从七月份开始我重启了宝石带货之路,没有暴利,养家还是可以的。空闲时间我做小视频和直播,介绍斯里兰卡的风土人情,也想往直播带货方向试一试。
斯里兰卡当下的局势如此未知和动荡,我对未来不敢做什么长远打算,但是我在这里待了七年,局势稳定期间收入也不错,如果回国,一切都要从零开始。留在这里,慢慢等待形势好转也许是我目前的最佳选择。
不过最近腹部又开始痛,在斯里兰卡查不出来,我也想回家陪孩子过个暑假的尾巴,就去大使馆找领事帮忙安排了8月15号的机票,回国休息一段时间,再回来斯里兰卡。
*本文由柏林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柏林本人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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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 林 | 口述
小野人 | 撰文
孔宁婧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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